青未了/那一年的綠皮車

你有多久,沒坐過綠皮車了。

反正,我已經很多年沒再坐過了。

最初關於火車的記憶,還是在一個冬天,臨近春節,很冷。我揹著自己的小書包,一手緊緊攥著那張父母在代售店排了很長時間隊才買來的紅色的紙票,一手緊緊攥著媽媽的衣角,在擁擠的人流中高高的舉起手,將票遞給檢票員。隨著那“咔嚓”一聲輕響,那張票少了一個小角,我也被簇擁著走上了站臺。站在寒風中許久,一列火車緩緩駛來,父母帶著我在站臺上來回走了一會兒,終於在一個車門前停下,爸爸先上了車,並把我抱了上去,隨後媽媽也一同上了車。帶著這麼多行李在這個擁擠的車廂裡還真的不好移動,走到車廂中間,爸爸媽媽把行李都放在一個下鋪上後媽媽說:“先把她放到中鋪上去省的她亂跑。”於是我被抱起來放在了中鋪上,看著爸爸媽媽把行李都收拾好。然後坐下來,很自然的與臨鋪聊起了天,而我從中鋪上被放下來後,很快的與車上的其他小朋友打成了一片。

那一年是2007年,我5歲,也是我第一次坐火車。

實話說,那列火車並不是綠色的,而是紅色的。那列火車是新空調快速,K字母開頭。那時候,車站大屏上滿是K,L,T等字母,還有很多火車,是沒有字母開頭的,而D字母開頭的火車,那是少之又少,還沒有G字母開頭的火車。我印象極為深刻,那列火車,我要坐一天,睡一覺就能到達目的地,我以為,只要在火車上睡一覺,就能到達想去的地方,結果無意間聽到旁邊一個正在收拾行李準備下車的大哥哥說:“終於要下車了,我已經坐了兩天兩夜了。”我抬起頭問:“大哥哥,你是從哪裡上的車呀?”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笑著說:“昆明。”

那列火車,是昆明至齊齊哈爾的,車次號我已經記不清了。大哥哥是在兗州站下的車,而我的目的地,是濟南。

我是濟南人。

5歲那年的夏天,我隨父母跟著長途汽車一路來到安徽。那個時候,聽到父母說將要去南方,我問媽媽:“去多久?”媽媽說:“很久。”我也沒想到,這一去,就是15年。而在這15年裡,幾乎每一個春節,我們一家都會踏上火車,輾轉幾次回到濟南。火車和鐵軌,成了連接我和家鄉之間的紐帶。

我再一次回濟南的時候已經是一名小學生。那趟紅色的列車車次停運了,我就坐上了真正的綠皮車。

2558次列車,杭州至東營。時至今日我依然記得。因為在那列火車上,發生了太多的故事。

綠皮車並不快,車廂停靠也沒有具體的標識,要靠自己來回尋找,而且前進的時候總是搖搖晃晃,嚴重暈車的我有時候甚至會暈火車,有時別的車借道,列車還需要停下來等,兒童票是沒有鋪位的,衛生間在到站的時候是不能用的。但是那個時候每一次坐火車都會很快樂,一天的車程,我從來沒有覺得難熬。

車上總有那麼兩三個小夥伴,我們都對列車上售賣的亮閃閃的玩具感興趣,我們也總能在五分鐘之內建立起友誼——我已經無法回憶起具體的年份,在這列火車上有一名小男孩,我們當時一起玩的非常開心,下車的時候我留下了他的QQ號,遺憾的是,我最終弄丟了那張留著他聯繫方式的紙片;車上也總有兩三個大哥哥大姐姐,他們會和爸爸媽媽聊天,也會與我們分享零食,說著他們的故事——可能是一個人的旅行,也可能是兩個人的緣分;有一次在列車靠站時我看到了一種我以前沒從見過的火車,車頭尖尖的,白色的。媽媽告訴我那種火車叫動車組列車,速度很快,能讓我一天之內就到達濟南。當時的我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夢想著有一天我也能坐上動車。或許,你還記得當時上了火車需要換票嗎?我記得。當時的我在火車上調皮,一位列車員姐姐蹲下來對我說:“你別鬧,我帶你去玩好不好?”於是我就跟著這位列車員姐姐一起去為乘客換票,走過了好幾節車廂。最後,那位列車員姐姐把我送回到父母身邊,還給了我一顆糖。

就這樣,這趟列車載著我,穿過了一個又一個新年,見證著我逐漸長大,不斷長高。

最後一次坐綠皮車的時候我已經六年級了。那時,高鐵已經開始快速發展,2558次列車也已經停運了幾年,後來乘坐的,就是K875次列車,昆明至濟南。而這,也是我坐的最後一列綠皮車。

六年級時,我早已可以不需要父母照顧很熟練的安檢,進站,檢票,找車廂,上車,也已經擁有了自己的鋪位,火車票則變成了藍色的。還是熟悉的鋪位,熟悉的搖晃,熟悉的停車借道,熟悉的衛生間使用規則,只是我不再在火車上玩鬧,而是安靜些坐著,看起了窗外的風景。窗外經過的列車,也有了更多白色的影子。在車上待了很久之後我開始暈車,和爸媽抱怨說,要是能快點到就好了。到站的時候我拎起行李,頭也不回的下了車。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就是我最後一次坐綠皮車。

我變成初中生的第一年,K875次列車也停運了,我坐上了高鐵。

坐上高鐵的時候我有些恍惚——上一次坐火車我還在抱怨能不能快點到,看著車窗外的白影想著什麼時候能坐上那種火車。怎麼這次,我就坐上了。

高鐵很快,真的很快,快到不需要臥鋪。我怎麼也沒想到四個多小時後我就出現在了濟南——比一天之內更加誇張。這對於當時的我而言,快的不真實。我清楚的記得我下了車的第一句是感嘆好快,第二句就是抱怨:只能坐著,在臥鋪車上躺著多舒服。於是如願坐上高鐵的我轉頭對父母說:“明年我們繼續坐臥鋪車吧,能躺著。”

只是這個願望不會實現了。因為那一年,從安徽那個小城到濟南的綠皮車已經全部停運,高鐵卻通了一趟又一趟。於是從那一年開始,我便徹底踏上了高鐵,一年又一年。高鐵發展的速度就像它飛馳在鐵軌上的殘影,鐵路線路變換的很快,車次越來越多,每一年坐的可能都不是同一列車,還有很多趟的中轉換乘。這麼多年過去,我坐過很多列高鐵,從和諧號到後來的復興號,可是我卻沒有記住我坐過的任何一列高鐵。

高鐵就像一隻梭子,在鐵軌上穿梭,編織了時光,附上的圖樣卻成了回憶。慢慢的,一些老舊的火車站已經翻新,更多的高鐵站建起,鐵軌和站臺越來越多,紙質票不再需要線下購買,甚至不再需要取出,列車車廂停靠有地標定位,中轉換乘變得十分方便,高鐵也不需要停車借道,衛生間也不再會到站停用。我讀完初中讀高中,逐漸習慣了坐高鐵,竟然開始覺得四個小時的車程很長,每一次坐車都會有一種不耐煩的心態。

直到讀高二那年,我沒有回濟南。這也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如此長的時間都沒有回濟南。疫情爆發了,我也快高考了。

直到高考結束,我還是被錄取在了江南的一所大學。去上學的時候,我熟練的買好高鐵票,拉上自己的行李箱,背上自己的揹包,和父母擺擺手就獨自走了。在車站上我還會幫助不會用檢票閘機和不會看地標的乘客,上了車自己把行李舉到行李架上,坐下來看著窗外的時候,內心竟然小小的感嘆了一句,我真厲害。從家到學校要坐接近三個小時的火車,才坐了一個半小時,我已經開始有點無聊了,看著窗外的景色快到有點模糊,行李架上放滿的行李箱,滿車都是忙忙碌碌出行的陌生人,我突然發現,這一次離開家的,就是我自己一個人了。

放了寒假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家買了回濟南的高鐵票,和父母一起踏上歸途。

依舊是四個小時的車程,三趟中轉換乘。在車上的第二個小時,我已經開始不耐煩,在座位上坐立難安。中途到達徐州站的時候我還在抱怨,為什麼這一站不是濟南。我正抱怨著,一列綠皮車緩緩駛進車站,停靠在了旁邊的站臺。我透過高鐵車窗,看著那一層層臥鋪,一個個坐在窗邊座椅上的人,而他們透過綠皮車車窗,看著這一列高鐵,可能還看到了高鐵上不耐煩的我。

我的眼中像是放電影一樣閃過無數畫面。

揹著小書包的我,緊緊攥著車票的我,在臥鋪上睡覺做夢的我,在攀爬梯上爬上爬下的我,在車廂裡和小夥伴玩耍的我,盯著著列車上售賣的玩具目不轉睛的我,跟在列車員後面和他們聊天的我,第一次擁有了自己鋪位的我,暈車暈的有些嘔吐的我,坐在窗邊聽音樂的我……

高鐵的停靠時間很短,2分鐘後列車就啟動駛離了車站。車速越來越快,那列綠皮車也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我的視線裡,窗外只剩下快到有點模糊的風景,而我還在看著窗外發愣。

車窗上映出我一個模糊的影子,慢慢的,那個影子變成了刷身份證檢票進站的我,拿著手機尋找停靠地標的我,在站臺上給別人指路的我,一個人拎著行李箱爬樓梯中轉換乘的我,一個人舉起行李放到行李架上的我……最後,幻化成了一個坐在高鐵座位上不耐煩的我。

可是四個小時才過去了一半。

我想不通。

當時一天的車程好像一下子就過去了,如今明明只有四個小時的車程,我卻已經坐不住了。我不知道當時的我為什麼可以這樣享受那樣長的車程,但是我覺得現在的我已經做不到了。

我看向窗外,窗外還是快到有點模糊的風景。快到只在我眼中模糊的閃一下就過去了,我哪怕立刻回頭,也看不到了。

閃過的景物帶走了時光。原來,我已不是我。

四個小時後,我到達了濟南。下了車後,我站在濟南西站的站臺上,回頭看了看那列白色的火車。好像看到了一個揹著小書包的我,緊緊的攥著車票,站在老濟南站的站臺上看著一列綠色的火車。我不自覺的笑了一下,轉過身,推著行李箱走了。

未來我還會坐很多次火車,但是那一年的綠皮車,已經帶著單程票開往回憶的方向,不會再回來了。

壹點號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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